49．做个普通人
从尤东东老家回到上海已经过去了四天了，白亚茹没有跟井然说过一句话。那天在客房结束那场并不愉快的谈话后，白亚茹就单方面拒绝了和儿子的沟通。在回去的飞机上，她全程头靠窗看着外面没什么变化的云层，一旦发现坐边上的人有任何想要开口的意图，便闭上眼假寐。
回上海后的翌日，井然就开始上班了。年前罗马的总公司发生了一些列人事变动，高层来了次大换血。新上任的总裁有意把业务重心从不景气的欧洲转移到以中国为首的东亚地区，那次招井然回去参加项目建设，就是想要亲自考察他，结果自然是让他非常满意。
因此过完春节，井然在公司的title就从大中华区负责人变成了东亚区CEO，年薪比原来高了三倍，可工作量和压力也随之而来。但是尽管如此，因为担心白亚茹，井然这段时间都是住在老房子里，虽然白亚茹依然没跟他说过话。
在井然小时候刚学会说话时，他外婆就说过这孩子长得像他爸，性格脾气倒是和他妈一模一样，看着不争不吵，其实倔得很。白亚茹知道，井然既然肯把事情坦坦白白地告诉她，就是抱着不会放弃的念头的，她即便真的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也是不会成功的，到最后不过是徒增母子间的嫌隙罢了。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她也许还能试着宽慰对方父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让她同意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确实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她喜欢尤东东是一回事儿，接受他和井然相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快七点半了，白亚茹起身去厨房把做好的菜一一加热，井然每天都差不多这个时间回家。母子俩没闹不愉快前，井然跟她提过年后会升职的事情。以前他没搬出去住时，工作就很忙，现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但这阵子，井然都是保证八点前肯定到家，有时候深夜白亚茹起床去厕所，路过书房时，总能看到从门缝里漏出的光亮，这孩子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把工作都带回家来做了。
白亚茹盯着微波炉上倒数的数字轻轻叹了口气，想到儿子脸上挂着的黑眼圈和每每看向自己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说不心疼是假的，她这会儿特别痛恨那天扶老尤进门后又出去的自己，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这样的话，井然就还是那个让她自豪的儿子，东东也还是那个让她喜欢的孩子。如果鸵鸟政策有用的话，她真想一辈子把头埋在沙子里。
今天井然回来得也很准时，七点半一到，门外就响起了钥匙开锁的声音。他换了鞋进屋时，白亚茹正好把饭菜端出来。母子俩坐在餐桌的两边，彼此都有些尴尬。白亚茹年轻的时候就不是个话多的人，丈夫去世后，她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年幼的儿子难免力不从心。
井然和他父亲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白亚茹那会儿看着儿子总是会忍不住掉眼泪，为了不吓到才几岁大的井然，她每天都是趁儿子睡着时才敢到他床边摸摸他的额头亲亲他的脸颊，所以那时候，井然反倒是和外婆交流更多。
单亲家庭的孩子往往比较早熟，搬到北方时，井然已经养成了独处的习惯，他更多时候都是窝在房间里看书，和白亚茹之间既相依为命又不过分亲近。一直到白亚茹跟着井然去了意大利，陌生的环境加上语言不通，她才开始真正全身心地依赖他，也变得像很多父母一样，关心起孩子的方方面面，仿佛是要弥补过去错失的母子亲情。
井然舀了一勺虾仁放到对面的餐碟里，并仔细地淋上了醋。白亚茹盯着面前的小碟子出神了好一会儿，终于夹起一个放进了嘴里。井然捏着筷子的手稍稍松了些力，又挑了块鱼肉放进白亚茹碗里，不管怎么样，妈妈愿意吃他夹的菜了，这总是个好的开端。
吃完饭，井然主动收拾了桌子，洗了碗筷。白亚茹起身准备回房休息，井然看着她的背影硬着头皮开口道：“妈，我明天有事要出去一下，可能会晚回来，您不用等我了。”白亚茹握着门把的手一顿，明天是星期六，是尤东东回上海的日子，井然说的有事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于是五天来，她终于第一次回应了井然的话。
“你明天让东东来吃顿饭。”
“妈，您的意思是……”
“春节在他们家打搅了这么久，我总该表示下感谢吧？”
“哎！我接了他就直接过来。”
从老家回上海坐飞机得两个小时，尤东东一路上都有点儿坐立不安，好不容易飞机在停机坪停稳，他一改平时让别人先走的习惯，背上书包就急不可耐地朝舱门走去。拿完托运行李出去时，井然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尤东东一路小跑过去，人都还没站稳就被井然一把拉进了怀里。恋人熟悉的气息是最能抚平内心的焦躁的，无论是尤东东还是井然，这一周过得都不轻松。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又出现在面前了，两人心里的憋闷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井然收紧手臂不到一秒，就听到怀里的尤东东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连忙放开双臂拉开了一些和对方的距离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
尤东东躲闪的眼神过于明显，井然拉着他的手径直走向了停车场。一上车，他就不由分说地掀起了对方的衣服，腰背上的一大片青紫直接跃入眼帘。尤东东皮肤白，这些痕迹便显得特别触目惊心。井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不敢上手触碰，只是小心翼翼地替对方整理好衣服，把人轻轻圈在怀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不是说阿姨同意了吗？”
“是我爸，”尤东东拿指腹轻轻擦了擦井然泛红的眼尾，“他从来没打过我，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这么重。”
回上海的前一天，尤妈妈在客厅开了个特别严肃的家庭会议，把他和井然的事儿告诉了老尤。原本，老尤以为这次会议的主题是批评他趁着春节又抽烟又喝酒的，已经做好了接受组织教育的心理准备了。没成想，主角不是他，刚松了半口气就被尤妈妈接下来丢的这颗重磅炸弹给震得差点断气。他的目光在儿子和妻子之间来回移动了好几次，再三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抄起桌上的果盘就往尤东东身上砸了下去。
尤东东家的这个果盘可不是超市里十块钱一个的那种塑料货，是实打实的原木材料，老尤这一下是用了狠劲儿的，差点没把他砸吐血。老尤身高和尤东东差不多，体型却是大了他足足一圈半，真要发起火来，一般人确实拦不住。尤妈妈嫁给他快三十年了，从来没见他生过那么大的气，一下子也愣住了。
老尤砸完那一下其实也有些后怕，要真把儿子打出个好歹，后半生就要活在悔恨中了。他把果盘往桌上一扔，冲着尤东东说：“你这干的都是什么混账事儿啊！”
“我……我对不起您，可我和井然是认真的。”
老尤看着儿子疼得龇牙咧嘴又故作坚强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做个普通人，你刚出生时我就这么想。所以尽管从小你学习就一直中不溜秋，没有考进名牌的大学，也没有进入一流的公司，但一直以来，在我和你妈的眼中，你都是我们最棒的儿子。现在你的事业也渐渐有了起色，那次在电影院，在大银幕上看到你的名字时，你知道我们有多高兴吗？但即便这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做个普通人，像普通人一样走大家都走的道路，也像普通人一样顺顺利利地过完这辈子。”
“我是个普通人，井然也是，我们就是和大家一样普普通通地相爱罢了。”
“你真的觉得是一样的吗？你们甚至连九块九的证都不能领。”
“老尤！”坐在另一边的尤妈妈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他道：“他们已经要承受很多来自外界的恶意和不理解了，我们作为父母，为什么还要成为那些插在他们身上的刀？我明白你心里的顾虑，但是东东长大了，他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才做的这个决定，无论他选择和谁在一起，都不会改变他是我们最棒的儿子这件事儿。”
“就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不希望他受伤害。”
“所以我们的支持才至关重要。两个孩子并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希望他们在面对这个世界时，是可以抬头挺胸的。”
“东东，”尤妈妈的话让老尤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说：“你会后悔吗？”
“不会。”
“真的就认准井然了？一条道走到黑了？”
“嗯。”
“爸爸一下子确实有点儿消化不了这事儿，你给我点儿时间。但是井然如果敢欺负你，随时告诉爸爸，这果盘质量好，砸几下坏不了。”
“谢谢爸，他肯定不敢。”
井然听完尤东东的话，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起码你爸没有反对。”
“是啊，”尤东东也探身在井然脸颊落下一吻后说：“你可得对我好点儿，不然我爸这力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回头给你擦点药酒。对了，我妈让你今天一块儿去吃饭。”
“！！！”